人間世


絕庸俗地度日,卻總是在日子過去後發覺,我正是那逃避的庸俗......

2012年2月23日 星期四

【看不見的距離】

尊重,存在於人類社會,卻不被放進大自然裡。


   讀著西藏女作家唯色所著的《看不見的西藏》裡的一段話:「西藏已成為時尚,流行歌手取一個藏名重新包裝登場,雙手比畫著西藏密宗的手印,用通俗唱法演唱百字明咒,把古格壁畫上的諸佛菩薩印在胸前,聲稱結合西藏靈感和國際流行趨勢……西藏成為被消費、被娛樂、被裝飾的符號,失去的是自己的尊嚴。一些真誠的攝影者曾經提出:當成千上萬的人攜帶拍攝器材湧入西藏時,應該保持一種莊嚴的距離,這才是對彼此的尊重。」我心裡思慮著,當一種好意成為時尚,究竟會不會在人們無法預測的角落裡發酵,然後變質、走調?也許,我過慮了。但試想,如果生態旅遊成為時尚,會不會多年後變成一種新的、變相的消費生態的旅遊方式? 
幾年前,朋友告訴我說要去吳哥窟就要快,免得觀光客一多,該國政府免不了要大肆建設改良一番。今年四隻丹頂鶴初來金山時,朋友又說:快!趁牠們還沒被人潮嚇走前,趕快去看。當網路、媒體或私下耳語像蝙蝠發出的超音波回聲時,人潮便迅速得像傳染病一樣,攤販更像捕捉到空氣中費洛蒙的蛾般,齊赴趕集會場。有一次假日從茶山村回程想順道在達娜伊谷逗留一下,看看那些魚的盛況,卻被彷如進香團般多過溪魚數倍的觀光人潮嚇得趕緊開溜!我想,溪裡的鲴魚是幸福的,魚飼料將源源不絕地供應;而鳥兒是幸運的,因為翅膀掌握了距離。那個想直接走進田埂看的更清楚的阿伯,沒嚇著丹頂鶴反把一群賞鳥人嚇出一身冷汗!
近幾年,於觀光性質旅遊外,原本小社團的賞鳥、賞蝶、昆蟲觀察、賞鯨等活動也逐漸形成一種大眾的生態旅遊型態,這真令人感到欣喜!但也因如此,一些動物的生活由原本的少為人知變成關注的焦點,有些因而成為明星動物得到保育,有些卻只是不斷地被打擾,甚至成為另類的寵物、標本或養殖觀察,這樣的轉變有其良好發展的可能,也有其潛藏的隱憂。近距離觀賞綠蠵龜產卵或森黑的夜裡目睹飛鼠的躍動,確實能帶給觀賞的群眾樂趣與新鮮感。人類或許有與生俱來的親生命性,讓人有親近其他生命的趨力,並進而蓄養寵物且與寵物產生親暱的感情,這該是地球上所有物種中極特殊的行為。然而,台灣流浪寵物問題的背後又顯示著台灣人什麼樣的生命觀呢?寵時如暱兒,失寵時棄如過時玩具!流浪動物又豈是建幾座收容所能解決的問題?生態旅遊完全不同於養寵物,而是進入自然親近野外的生命,親近野生動物讓人有一種兒時私密體驗的喜悅,這種喜悅使人更想縮短與動物間的距離,如同那個想近看丹頂鶴的阿伯,這本是人們最直接的欲望,也因此忽略了野生動物與馴養寵物的不同,那距離並不掌握在人手裡,而是在野生動物的感受裡,只是有些動物卻無法保有牠們心裡的那段距離……
有一次在中和烘爐地看到一對母子手提著大型昆蟲盒,裡面已裝了7、8隻獨角仙與鍬形蟲,而小男孩還不停地在樹叢裡搜尋,彷彿獵人即將逮著獵物般不可遏止的興奮神情,讓我不禁猶豫著是否應上前勸阻。但看著那些無辜的昆蟲將被小男孩當成戰利品般在同學間炫耀,那數量也未免太多了吧!這些甲蟲也許省去了求偶追逐的繁瑣過程直接面對著彼此,在狹窄的空間裡呼吸著濃烈醉人的費洛蒙而感覺不到生命的局促!然而,這一切會不會緣於昨晚這裡的一場昆蟲觀察活動?小男孩對這些甲蟲棲息的熟悉程度讓我懷疑他才上完課,今天猶帶著興奮的餘溫來此打包昨夜的印象?究竟這樣的活動是幫助了孩子還是加速昆蟲的消失?我連帶著擔憂起生態旅遊會不會到頭來只是一場變相的促進經濟活動的另類包裝,而被消費的是一張張困惑無助的動物臉龐?
人與人之間存在著距離,也許是身體或者是心裡。野生動物與人之間應該也存在著一段放鬆的距離,只是那距離一再地被人類進逼。
尊重,存在於人類社會,卻不被放進大自然裡。
距離是最起碼的尊重。我們如何拿捏那一段看不見的距離,讓野生動物與人保有一種高度親近且合宜的尊重,就像你我謹慎地維持的隱私般?
我們無法也不須刻意壓抑潛藏在內心的親生命性,但我們也得問問丹頂鶴、飛鼠或其他動物……是否也具有那樣的「親人類性」?或者,我們得先像賞鳥般用望遠鏡視探彼此的距離,然後,再看看彼此可以多親近,最好將那段看不見距離的主控權交給牠們,像鯨豚般任牠們選擇要不要靠近你,那樣的親近才能讓我們了解,終究人類也會是何等可愛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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