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著西藏女作家唯色所著的《看不見的西藏》裡的一段話:「西藏已成為時尚,流行歌手取一個藏名重新包裝登場,雙手比畫著西藏密宗的手印,用通俗唱法演唱百字明咒,把古格壁畫上的諸佛菩薩印在胸前,聲稱結合西藏靈感和國際流行趨勢……西藏成為被消費、被娛樂、被裝飾的符號,失去的是自己的尊嚴。一些真誠的攝影者曾經提出:當成千上萬的人攜帶拍攝器材湧入西藏時,應該保持一種莊嚴的距離,這才是對彼此的尊重。」我心裡思慮著,當一種好意成為時尚,究竟會不會在人們無法預測的角落裡發酵,然後變質、走調?也許,我過慮了。但試想,如果生態旅遊成為時尚,會不會多年後變成一種新的、變相的消費生態的旅遊方式?
幾年前,朋友告訴我說要去吳哥窟就要快,免得觀光客一多,該國政府免不了要大肆建設改良一番。今年四隻丹頂鶴初來金山時,朋友又說:快!趁牠們還沒被人潮嚇走前,趕快去看。當網路、媒體或私下耳語像蝙蝠發出的超音波回聲時,人潮便迅速得像傳染病一樣,攤販更像捕捉到空氣中費洛蒙的蛾般,齊赴趕集會場。有一次假日從茶山村回程想順道在達娜伊谷逗留一下,看看那些魚的盛況,卻被彷如進香團般多過溪魚數倍的觀光人潮嚇得趕緊開溜!我想,溪裡的鲴魚是幸福的,魚飼料將源源不絕地供應;而鳥兒是幸運的,因為翅膀掌握了距離。那個想直接走進田埂看的更清楚的阿伯,沒嚇著丹頂鶴反把一群賞鳥人嚇出一身冷汗!
近幾年,於觀光性質旅遊外,原本小社團的賞鳥、賞蝶、昆蟲觀察、賞鯨等活動也逐漸形成一種大眾的生態旅遊型態,這真令人感到欣喜!但也因如此,一些動物的生活由原本的少為人知變成關注的焦點,有些因而成為明星動物得到保育,有些卻只是不斷地被打擾,甚至成為另類的寵物、標本或養殖觀察,這樣的轉變有其良好發展的可能,也有其潛藏的隱憂。近距離觀賞綠蠵龜產卵或森黑的夜裡目睹飛鼠的躍動,確實能帶給觀賞的群眾樂趣與新鮮感。人類或許有與生俱來的親生命性,讓人有親近其他生命的趨力,並進而蓄養寵物且與寵物產生親暱的感情,這該是地球上所有物種中極特殊的行為。然而,台灣流浪寵物問題的背後又顯示著台灣人什麼樣的生命觀呢?寵時如暱兒,失寵時棄如過時玩具!流浪動物又豈是建幾座收容所能解決的問題?生態旅遊完全不同於養寵物,而是進入自然親近野外的生命,親近野生動物讓人有一種兒時私密體驗的喜悅,這種喜悅使人更想縮短與動物間的距離,如同那個想近看丹頂鶴的阿伯,這本是人們最直接的欲望,也因此忽略了野生動物與馴養寵物的不同,那距離並不掌握在人手裡,而是在野生動物的感受裡,只是有些動物卻無法保有牠們心裡的那段距離……
人與人之間存在著距離,也許是身體或者是心裡。野生動物與人之間應該也存在著一段放鬆的距離,只是那距離一再地被人類進逼。
尊重,存在於人類社會,卻不被放進大自然裡。
距離是最起碼的尊重。我們如何拿捏那一段看不見的距離,讓野生動物與人保有一種高度親近且合宜的尊重,就像你我謹慎地維持的隱私般?
我們無法也不須刻意壓抑潛藏在內心的親生命性,但我們也得問問丹頂鶴、飛鼠或其他動物……是否也具有那樣的「親人類性」?或者,我們得先像賞鳥般用望遠鏡視探彼此的距離,然後,再看看彼此可以多親近,最好將那段看不見距離的主控權交給牠們,像鯨豚般任牠們選擇要不要靠近你,那樣的親近才能讓我們了解,終究人類也會是何等可愛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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