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世


絕庸俗地度日,卻總是在日子過去後發覺,我正是那逃避的庸俗......

2012年5月25日 星期五

【蚊母的傳說】


   如果聽過希臘音樂家雅尼Yanni所作的一首優美又充滿中國古典音樂情調的《夜鶯》,再聽韓德爾的《杜鵑與夜鶯》,用管風琴生動又有趣的模仿著杜鵑與夜鶯的叫聲,總教人興味盎然。而近年來,總有人誤以為在中南部被控訴噪音擾人的夜鷹就是夜鶯。就好像馬勒《少年的魔號》之「高度理解的讚美」中杜鵑與夜鶯的比賽歌唱。杜鵑單調的布穀、布穀鳴叫與聲音悅耳動聽的夜鶯,在馬勒歌詞中因杜鵑的狡猾請驢子當裁判,聲稱驢子有著大耳朵能聽得更仔細,結果音痴的驢子最後卻把優勝判給了杜鵑。這如同將夜鷹比作夜鶯一樣地,大概會令夜鶯忿而提出抗議吧!
                              〈台灣夜鷹、蚊母鳥〉-張瑞麟攝

許多人會誤以為夜鷹就是夜鶯,緣於其音同吧!夜鶯nightingale為歌鴝屬的一種鳥類。與其他鳥類不同是少有的在夜間鳴唱的鳥類,其聲甜美婉轉,故俗名夜歌鴝。夜鷹nightjars為夜鷹科鳥類,同樣在夜晚鳴叫,但其單音節的追~追叫聲,彷彿初學弦樂器的稚童,用力扯著弦所發出的單調音節,在靜謐空靈的夜晚,忽起忽落的起伏著,睡意也就在寤寐間擺蕩。今年四月在借宿的台中朋友家,終於領教了夜鷹失眠曲的滋味。但不知傳唱69年之久的「夜來香」歌詞中「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悽愴」,其中悽愴的夜鶯啼聲是否就是夜鷹呢?若是,那麼歌詞中另一段「我愛這夜色茫茫,也愛這夜鶯歌唱」,會是夜鷹嗎?以民國32年上海的時空背景,也許詞曲創作者黎錦光只是套用一般熟知的夜鶯而已吧。
    夜鷹古名為「蚊母」。一般認為夜鷹的名稱源自於日本的「よだか」直譯為夜鷹沿用至今。蚊母之名乃因此鳥出沒於夜間,常張著大口捕食飛行中的蟲類,古人於夜裡昏暗的光線下誤以為其張口而蚊出,每作一聲,則蚊子群出其口,故名蚊母。唐代李肇記述曰:「江東有蚊母,亦謂吐蚊鳥,夏則夜鳴,吐蚊於叢草間。」夜鷹羽毛黃褐色交雜有極佳的隱蔽色,眼大、呈紅寶石般光輝,白天常閉眼,腳短無力,難以行走,因其羽翼長而尖,於夜間展翅飛行時如鷹,其嘴短且嘴裂闊,口腔巨大,常被形容為外形醜陋,啼聲擾人,真是不討人喜歡的鳥類,但也因此不會被人類捕捉,一輩子在鳥籠裡度過,這該是牠最慶幸的事了。
    日本早期作家宮澤賢治寫過一篇感人的《夜鷹の星》:「夜鷹其實是一種非常醜陋的鳥類。臉就像是被味噌給糊上去般,到處斑斑點點。凸出的鳥嘴呢,則是又扁又寬,幾乎要裂到耳朵邊。至於腳呢,簡直就像老人般的舉步蹣跚,笨重的連一步也踏不出去。雖是蜂鳥與翠鳥的哥哥,其醜陋的樣子卻常被其他鳥類欺負,又被老鷹強迫要改名,即使向太陽星星許願也不被理會。只有每晚不停在夜空中飛翔,牠常常覺得自己很醜且很自卑,也為了吃很多蟲而難過,漸漸地牠對生存產生了絕望,後來他選擇變成一顆星星,但是沒有錢和地位是被星星所瞧不起的,所以牠很努力很努力的飛,終於燃燒了自己變成了一顆星。」真是可憐的童話故事呀!
                                           蚊母樹的蟲癭
    唐‧本草拾遺曰:「蚊母,此鳥大如,黑色。生南方池澤茹藘中,江東亦多,其聲如人嘔吐,每吐出蚊一二升,夫蚊乃惡水中蟲,羽化所生。而江東有蚊母鳥,塞北有蚊母樹,嶺南有蚊母草,此三物異類而同功也。」台灣也有這三種生物,台灣夜鷹為普遍的留鳥。蚊母樹為金縷梅科植物,台灣分布於恆春及蘭嶼,為稀有喬木。蚊母樹其名由來,傳說為其葉子容易受某類昆蟲寄生產卵而形成「蟲癭」,當蟲癭裡的幼蟲羽化後飛出時,恰巧被人發現,誤認為此樹會招來蚊子,因而稱為蚊母樹。
    而蚊母草為玄參科婆婆納屬的草本植物,台灣稱為「毛蟲婆婆納」。因此種植物的子房往往被蟲寄生形成蟲癭而腫大,名稱由來與蚊母樹同。其果桃形,又名仙桃草。常生於平野、稻田等水濕處,四處可見。「婆婆納」舊名破破衲。為救荒植物。明‧徐光啟所著的《農政全書》中記載:「破破衲。不堪補。寒且饑,聊作脯;飽暖時,不忘汝。救饑:臘月便生,正二月采,熟食。三月老不堪食。」古時此類野菜名稱頗多怪名,如:清‧袁枚著的《隨園食單》中的〈野菜譜〉就一堆怪名字:「四明有雪里紅,雪深諸菜凍損,此獨青。又有破破衲、抓抓兒、絲蕎蕎、板蕎蕎、豬殃殃、油灼灼、看麥娘、燕子不來香、燈蛾兒、天藕兒、狗腳跡、貓耳朵、雁腸子、老鸛筋諸菜名。」這些怪野菜名,若能探究出來源因由,將會是很有趣的典故呢!
                             〈蚊母草、毛蟲婆婆納、仙桃草〉
    在過去的時代,人們雖然缺乏科學的驗證基礎,很多名字是在共同生活底層的經驗裡蘊釀而成,那裡面有許多的故事或共通的記憶。那些還藏在人們心裡的名字,在未被科學定義以前,也許具有一種浪漫的畫面或帶點矇矓的煙塵與香芬,也許那樣的漂浮不定,才存在著生命的想像空間與真正被呼喚的意義。
命名就像一場結婚儀式,戀愛總是在命名還來不及發生的時刻。

2012年5月13日 星期日

【不凋的桐花心】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春末,直到蟬鳴未響的初夏,島嶼北部的山林隱隱有一股騷動。
起先,一樹一樹地零星開落,彷彿樹的斥候,率先探查著氣候。然後,在你以為還未是時節時,就漫山遍野地喧囂了起來,彷彿一夕間,青山為之白了頭!油桐,就這麼大氣地揮灑著它的花瓣,以山林為畫布,綠葉為底櫬,為期半個多月的動態畫展,每年四月下旬至五月初在北台灣展演。任誰都無法不被那種白綠交融的湧動山景淹沒,眼眸裡盡是映照著的白色花海。大概只有冬日的初雪可比擬了,而這是五月天,再不久,暑氣就要開始惱人了。
詩人席慕蓉也曾經在無意間瞥見了一樹開滿的油桐花,而有所觸動,寫下了《一棵開花的樹》,她說:「這是我寫給自然界的一首情詩。我在生命現場遇見了一棵開花的樹,我在替它發聲。」她用最美的語言,讓油桐花在詩人的心裡永不凋落!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小徑上落了一地的桐花,有人捧起一堆,小心翼翼的編成一顆心,一顆剛墜落的油桐花之心。我跟著也拍了照作記念,因為太陽一出來,它便要凋零了,像融冰一樣,但更殘敗!我不忍見,遂加速離去……
近年,賞櫻、賞桐花儼然成為季節之盛事。油桐突然從冷落的山林裡被光鮮地冠上東洋「祭」之名,並與客家文化畫上等號「看見桐花,看見客家」。此後,五月、桐花、客家三者遂成為了一種美的連結。這也好,不管背後名義的假藉,在這個瘋經濟與追逐地攤文化的島嶼,終於讓人有了些視覺上的喘息。有個建築師說,台中是個缺乏歷史紋理與涵構的城市,其實說的是台灣。還好,台灣還有著美麗又多樣的山林!大自然,不需要人們刻意的造作,只要被看見。
                                                                                   千年桐 (先葉後花)
                                                     三年桐 (花葉同時,花瓣上有紅色條紋)
    「桐」形聲字。取其敲擊時發出「通」、「通」的聲音。大多具有寬闊心形葉片的植物,如:梧桐、泡桐、油桐等。台灣的油桐有二種,都從中國大陸引進。大家在五月所欣賞的桐花是千年桐,另一種數量較少的三年桐,在3月下旬至4月初開花,花瓣上有紅色條紋與千年桐略有差異,且有些植株花與葉同時長出,不似千年桐先長葉後長花。而千年桐於89月會有二次開花的現象,常被誤解為氣候暖化亂了時序。三年桐種仁的含油量約70%,高於千年桐的35%,所以栽此二種油桐的取向也有所不同。臺灣於670年代大量栽種千年桐,希望以此原木加工取代當時泡桐木材的缺口外銷日本,然而油桐的材質無法替代泡桐,從而被棄於山林任其自然生滅,反倒促成了今日的桐花盛會。也許這是場美麗的錯誤,但美麗的代價背後卻是北台灣低海拔原生林的浩劫。當你在讚嘆桐花之美時,數百種植物與賴以生存其食物鏈架構下的生物,已悄然地消逝於眾人盛讚的美景之後……

    「陽春四月過客家,疑有千鷺棲枝枒,振衣長嘯驚不去,原是滿山油桐花。」劉兆玄的《詠油桐花》着實道出客家與油桐的關係,那「疑有千鷺棲枝枒」描繪得真好。台灣對於自然文化與生物過漁的認知極為淺薄,且一再地拾人牙慧將大啖黑鮪魚定義為文化,近來各地又競相推出曼波魚季、旗魚季,這種集體淺碟型思考的背後,卻是一群棄腦的媒體與民代的操弄。魚類不似油桐花,年年花落年年開;當竭澤而漁之後,苦的將會是一代的人們。

最近在一個部落格裡讀到一段描繪愛情的話:「我會一直看顧著妳!誰不是用傷口交換未來呢?」頗令人喟嘆!
    溽暑將屆,桐花已殘。
朋友啊!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可不珍惜乎!